1月26日大年初五晚上10點半,山西省忻州市定襄縣的街道上人很少,每走幾步就能看到暗紅色的鞭炮紙屑,聞到一股濃濃的煙味,是過年的味道。張軍卻和往常一樣,騎著電動車穿梭在大街小巷送外賣。
(相關資料圖)
當天,他早上隨便吃點東西,10點出門,騎行150多公里,送了四五十單外賣,下午3點電動車沒電了,他才回家吃飯,等到下午五六點鐘電動車充滿電,又出門送外賣,并工作到夜里11點再回家。
他曾被網友稱為“流調中最勤勞的外賣員”。2022年11月7日,作為一名新冠陽性密接人員,他的流調軌跡報告引發關注。這份11月2日的報告呈現的是張軍忙碌的一天:6時20分離開家,至晚上10時53分送完最后一單外賣,這天,他總共送了65單,其間只花費10分鐘吃了一頓飯。
張軍11月2日部分流調軌跡。
受到關注后,張軍接受媒體采訪時透露,努力跑單,是在為即將出生的孩子掙奶粉錢,他在抖音上回復網友:“成年人的生活哪有容易,如果自己都(不)努力,挺不住,你能靠誰。”
如今,三個月過去了,澎湃新聞再次聯系上張軍,他告訴記者,2月份,妻子即將生產,他購買孩子要用的尿不濕、奶瓶、奶粉,陪妻子去醫院產檢、開藥,生活的擔子依舊很重。
熱度過后,張軍的生活很快恢復了平靜。他繼續每天送外賣,“做人腳踏實地,慢慢往前走。”
【以下為張軍的口述:】
“攢不下錢”的生活
2022年11月,我因為一份流調軌跡報告被大家關注,但生活幾乎沒有變化,我還在做外賣員。說實話,過了那個時間段,我已經不火了,可能別人火了之后,能靠做短視頻、直播帶貨賺錢,但我沒學過拍段子、剪視頻,直播帶貨也要有人脈、貨源才行。
現在,我每天早上10點多出門送外賣,由于媳婦的預產期在2月份,她睡眠質量不好,我照顧她,出門晚一點。等到下午2點過了午高峰,我回家吃飯,給電動車充滿電,一直跑到晚上10點、11點再回家。
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節奏,有的時候一天只吃中午一頓飯。早上隨便吃點或者不吃,如果晚上回家太晚,媳婦和父母都睡了,我怕弄出動靜,“叮叮咣咣”影響他們休息,就不吃了。
我平常配送一單掙3.5元,一個月收入有四五千元,刨除生活開銷和每個月還債的兩千元,基本上攢不下錢。家里兩室一廳的房子是父母2005年買的,房貸、車貸、辦婚禮、給彩禮家里都有借一些錢,加起來還有十幾萬的借債要還。
以前我不覺得壓力大,一人吃飽全家不餓。現在有了媳婦和孩子,父母年紀也大了,干什么都得花錢。比如每次去醫院產檢是自費的,醫生說我媳婦缺鈣、缺鐵,要補一下,開點藥要一千塊錢。媳婦馬上要生產,要買小孩的尿不濕、奶瓶、奶粉。
我父母都過了60歲,一個人每年能領一千多元養老金。但我媽身體不好,胃病很多年了,胃疼天天吃藥,她(怕花錢)不去醫院,誰都叫不動她。
過年前的兩個月,我收入少了很多。去年11月初,自己因為是新冠陽性密切接觸者,集中隔離十天,之后又居家隔離一個多禮拜,那個月幾乎沒上班。12月中旬,有一天我送餐出了一身汗,正好刮風受涼了,發燒在家休息了四天,一個月總共沒跑上一千單。
我也不知道發燒的那次是不是感染新冠,當時剛放開,我稍微有感冒癥狀,家人就說我陽了,每天回家全身消毒。我爸好幾次勸我,能跑就跑,不能跑算了。因為媳婦懷孕怕感冒,她不能吃藥,把她傳染上可不得了。
那次我發燒之后,沒隔兩天,我媽跟著咳嗽,她好了,緊接著媳婦、我爸也有了感冒癥狀,難受得起不來。一家人都沒有去醫院,吃點感冒藥就好了,也怕醫院人多再交叉感染。
2022年12月11日,張軍在送餐路上。圖源:張軍抖音
“沒有長遠的打算”
我的老家在山西省原平市,小的時候父母把我留在老家,他們去內蒙古包頭打工,開過汽車行、小賣店、快餐店。小學四年級,我轉學到包頭和父母團聚。
當時,一家人住在洗車行二樓隔斷的房間。有的時候,他們太忙忘了做飯,就給我五毛或者一塊錢,讓我買個餅吃,很長時間才買一次新衣服。我放學寫完作業,會幫父母洗車、擦車,我爸鼓勵我,擦一輛車給我3.5元,但我媽說我擦得不干凈,讓我一邊待著去。
我從小知道自己家庭條件不好,在老家的時候還好一點,大家都差不多。但在包頭念書,班里四五十人,不少同學家里住樓房,吃的喝的、零花錢、衣服和鞋子都比我的好,可能一雙鞋比我一身衣服加起來還貴。
我沒有感覺自卑,因為家里有錢不能代表學習好。小學剛轉學的時候,父母和老師都擔心我從農村轉學過去,不一定能跟得上,可我適應得很快,成績一直挺好的。
高中,我考到包頭市的一所重點中學,學文科,我們年級六百多人,我排在前50名。但我沒有想過讀書改變命運,那時候沒有長遠的打算。
由于戶籍在山西,為了高考,我高二轉學回到老家原平市的中學念書,但因為之前的高中是四年制,和老家三年制高中教的不一樣,我高三又轉學到包頭。
我在老家讀書的那一年,剛好趕上《士兵突擊》熱播,我很向往許三多那樣的人生,悄悄報名參軍。高三剛回到包頭,就接到通知我被選上了。
這個決定挺叛逆的,我沒跟父母說,把高中課本賣了,沒拿高中畢業證,就收拾行李去參軍了。當時班主任給我爸打電話,我爸才知道。
我做野戰兵的兩年,是我最苦的時候。老師和父母都不支持我參軍,當年和我成績差不多的同學,有好幾個都考上西安交大了。退伍之后,他們也希望我復讀參加高考,但我腦子一熱,說,我不考了,我要打工。
2010年,我打工的第一站先去了山西太原,想去省會城市看一看。在太原的酒店干了幾個月的服務員,又回到包頭市,一干就是七八年。酒店里餐廳服務員、客房服務員、KTV服務員、傳菜、配菜、打荷,這些工種我都干過,小的飯館、賓館,我也去過。
當時沒想過在職業上的規劃,只是我喜歡酒店行業,因為酒店里面的東西,我學得特別快。比如我剛去的時候,酒店培訓疊床單、鋪床,我學一遍就會了,別人可能學好幾遍。
2017年左右,我在北京待了一年。之前看了電視劇《北上廣不相信眼淚》,那會兒年輕,頭腦發熱,我想先去北漂一下,再南下闖一下,就沒有遺憾了。
在北京,我在酒樓做服務員,酒樓幾點關門,我幾點下班,一直沒有時間逛一下北京。北京是真的大,休息的時候一出門就找不見東南西北了。有一次,我坐地鐵到了天安門廣場,還沒走出地鐵站,老板打電話催我店里忙不開了,我又坐地鐵回去了。
那時候每月收入三四千塊錢,和在包頭市做服務員每月3000到3500元的收入差別不大。但北京消費水平高,我在包頭吃一碗大肉面八塊錢,在北京起碼花15到20元,當時沒有存錢的意識,也存不下來錢。
我看到別人找對象,我都感覺好無聊,一個人過不好嗎?為什么非要找對象?休息的時候,我習慣一個人發呆,很少抽煙、喝酒。
但出去見過世面后,會覺得一個地方和另一個地方差距特別大,比如同一家連鎖酒店在北京和在山西開的店都有差別。我原來覺得在一個地方待著,干得挺好,走出去之后,會想要更高更好的發展。
在北京,很多經驗之前沒有人教我,都是靠觀察別人,或者看電視學到的。比如在高檔酒店里有專門的營養師給顧客點餐,推薦你吃什么餐,搭配什么酒。如果顧客吃中餐,喝白酒,不建議他點油大的東西。因為酒的密度比油大,肥肉下肚,又喝了酒,到了胃里油都漂在上面。
2018年,我到了深圳。去酒店應聘,發現人家更傾向招聘女服務員,所以我去了深圳富士康工廠干了幾個月,在流水線上一天工作12小時,經常加班到夜里一兩點,一個月收入四五千元。
在廠里吃,在廠里住,沒有機會感受南方城市的生活,我又去干了幾個月協警,相當于遇到啥干啥,不能沒有收入,總得生活下去。
2018年年底,我回到定襄縣過年,那會兒我已經32歲,家里人催我早點穩定下來組建家庭,我就留了下來。
“慢慢往前走”
選擇外賣員這份工作,因為時間自由。我趕上退伍軍人政策,能免費念全日制大專。2019年,我報名了山西省一所職業院校的行政管理專業,平時線上上課,不上課的時候出門送外賣。
第一學期課多,我經常早上上完課,午高峰出去跑單,下午回來再上一節課,晚上再出去。送外賣跑得勤,快單量就多。我晚上比別人多跑一會兒,夜里11點回家,靠時間把單量補上來。
我也遇到過不被理解、受委屈的時候。第一年送外賣,有個顧客地址只寫了小區名字,沒寫單元號和樓層,我送到了小區門口,他說不在這個小區,訂單不要了。我賠給他一份錢,他又找商家退款,商家又讓我賠一份錢。那單總共賠了120元,相當于我一天的收入。
我不設定每天的賺錢目標,(畢竟)要有訂單才能賺到錢。運氣好的話,能接到奶茶、果汁這類快單,但像雞蛋灌餅、肉夾饃、米線這類訂單,有的商家在用餐高峰期優先做店里堂食的餐,外賣訂單取餐要等半個多小時。
我剛才(1月26日)接了11個訂單,有一個訂單點了12份雞蛋灌餅,商家做不出來,讓顧客取消了。否則12份雞蛋灌餅要做一個小時,而平臺只給四五十分鐘的訂單配送時間,沒有完全考慮到商家制作的時間,超時在所難免。大多數時候,訂單都是一起送一個方向,或者相鄰小區的,如果不在店里等所有訂單的餐都齊了再送,則需要往返跑兩趟,更不劃算。
過年這段時間,單量少,配送騎手少,商家出餐也比平時慢。我剛才配送的十個訂單全部超時,最多超時了一小時。但現在過年,顧客都很理解是商家出不了餐,平臺沒有扣錢。比如剛接的一個電話,顧客的兒子問我,訂單超時了,啥時候過來?我跟他解釋了商家還沒出餐,他媽媽搶過電話說,你別聽他的,慢慢送就行,別著急,保證安全。
我和我媳婦是因為送外賣認識的,那會兒,她在縣城的一家飲品店上班,我經常去她店里取餐,一來二去好上了,2022年9月領的結婚證。
除夕和初一,我都有出去跑單,一天能跑十來單。媳婦除夕回娘家,我和父母三個人隨便吃了點家常飯,初二去媳婦家把她接回來,初三去了我姥姥家,之后的幾天都和平常一樣,在送外賣。
2023年1月13日,定襄縣新年的第一場雪。圖源:張軍抖音
和其他外賣員相比,我沒覺得自己工作時間更長,更努力,大家都很拼。我感覺30多歲的人跟20多歲的人比不了,上六樓送餐,都累得不行。
回家后,父親也會關心我,一天跑了多少單?我感覺他比我辛苦,我爸65歲,因為放心不下我,現在還出去工作,每個月掙三千來塊錢,幫我緩解還貸的壓力。他每天出門收賣紙箱、舊書本。有時候早上五六點,有商店給他打電話,他天沒亮就出門收紙箱,晚上八九點回家。
我讀的大專是三年制,但還沒通知領畢業證。我覺得有了文憑之后,職業選擇也不會有變化,全國每年有多少高材生畢業,但好的工作不好找。
去年11月,我的流調軌跡報告被公開后,有很多媒體采訪我,也有很多人在網上罵我。但我這個人比較豁達,該吃吃,該喝喝,啥事不往心里放,哪有睡不著覺的時候?站點的騎手、上網課的同學看了新聞,也不一定知道是我,可能我們在街上碰見,也認不出彼此。
我比較想得開,做人腳踏實地,慢慢往前走。我想和同樣在為生活奔波的人說,不管做什么工作,不管掙多掙少,首先要保證自己的安全,身體健康才能掙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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