昆明30戶居民住進爛尾樓 “取消預售制度” 仍然遙遙無期

2020-08-03 09:54:02    來源:新周刊搜狐號    

比“買到爛尾樓更慘的事”出現了,那就是“買了爛尾樓,還得自己出錢把它蓋完”。

前段時間,一則“昆明30戶居民住進爛尾樓”的新聞上了熱搜。

別樣幸福城的4號地塊,從2014年停工一直爛尾到現在。這遲遲交不出的12棟樓1255套房,是不少家庭的剛需。

很多業主是一邊交房租一邊還房貸(少則一兩千,多則八九千),就這樣挨到樓盤爛尾的第六年。其間也有家庭一度向銀行斷貸,代價是購房者名下的所有銀行卡都遭到凍結,甚至無法收到工資。

趕上疫情,部分從事旅游業、餐飲業和靠小商鋪維生的業主幾乎斷了收入,既然房貸是免不了的,就只能從減少租房開支這頭想辦法。于是,今年5月份開始,陸陸續續有人搬進了這沒有任何配套設施的爛尾樓。

缺水斷電,沒有門窗,業主們就靠電瓶和蠟燭照明,在工地水坑取水做飯,在2020年的新一線,他們活成了“城市吉卜賽人”。

新聞一經曝出,連毫無牽連的網友們都難免為命途多舛的業主們感到心酸與不平。而造成這一局面的開發商,則選擇云淡風輕地回應——

“公司也希望與你們一道積極想辦法,共同努力實現早日復工,并參照別樣幸福城5號地塊自救模式推進復工和交房工作。”

意思就是,你們快抄抄隔壁5號地的作業,也開始自救唄。

這一倡議也得到了當地政府部門的首肯。據《中國新聞周刊》,云南省住建廳一名周姓工作人員曾表示,“自救也是我們提倡的一種方式。樓盤爛尾,根本的原因是資金鏈斷裂了。在這種情況下,業主與其把錢拿去租房,還不如湊錢自救。”

但問題是,為一套爛尾房傾盡身家的業主們,但凡有一點余地可轉圜,又怎么會搬進爛尾樓呢?

 

買到爛尾樓,只能體驗“別樣幸福”

已經投入使用的1-3號經常斷水停電,5號交房全靠業主自救,4號至今爛尾,6-8號地塊尚未開發……這個被戲稱為“別讓幸福成”的“別樣幸福城”小區,似乎被施過什么魔咒,能變著法兒地讓它的業主們幸福不成。

被開發商點名表揚的“別樣幸福城5號地塊”,是昆明首個業主自救爛尾樓盤的典型案例。5號地塊合同約定的交房時間是2015年12月份,但自封頂之后便持續停工;2015年至2018年,業主多次籌款自救,最終勉強達到入住條件,部分業主也得以交房入住。

 

遇上不靠譜的開發商,交房了也未必省心。昆明摩爾城,爛尾10年盼來的回遷房,回家要穿6道門,29層沒電梯。/云南都市頻道

前面開發商的這番自救言論,讓很多人感到不舒服,仿佛經過5號地塊自救成功一事后,將爛尾樓起死回生變成了業主自己的分內事,本該負起責任來的開發商,反倒成了“幫忙一起想想辦法”的路人甲。

對此,媒體們紛紛嗆聲,紅星新聞指出“解決問題不能只靠業主自救”,光明日報更是痛批這種一心指望業主自救的爛尾樓,是“民生之痛,監管之恥”。

而網友們代入到業主的立場上看,就更加感到憤憤不平——“錢我交了,最后樓還是我蓋的,合著你們開發商賣房,就光出個圖紙唄?”

 

憑借一張圖紙、一個沙盤乃至一種描述就能把還沒有影子的房子賣出去,這種事聽起來十分荒誕,但卻是現實。/圖蟲創意

4號地塊的業主們倒是沒在“該不該出錢”的問題上耽誤太多時間——錢不是問題,問題是沒錢。

事實上,同為項目中的爛尾樓,4號地塊與5號地塊卻不可同日而語。

即使本身條件不佳,4號地塊的業主們也并沒放棄過自救。早在5號地塊業主發出自救倡議時,4號地的業主們就動過“自救”的念頭。但讓他們感到迷茫的是,整個4號地塊主體工程尚未封頂,外墻還沒有做——這意味著資金缺口比5號地塊還要大得多。

5號地塊的資金缺口在三千萬元上下,業主們前前后后發起過六次自救才搞定,而4號地復建所需的資金則要八千萬元起,這筆錢對已經掏空了錢包的業主們來說,無疑是天文數字。

過去幾年,業主們曾以每周兩次的頻率,去尋找政府和有關部門維權,“現在我們累了,不想鬧了,就讓我們住在自己的爛尾樓吧。”

 

然而,即使是這樣卑微的心愿也難以實現。樓內鋼筋四處裸露,樓梯、陽臺、電梯井等缺乏防護,存在明顯的安全隱患。6月中旬,當地街道辦、派出所、開發商和物業紛紛貼出告示,要求他們搬離爛尾樓。

而業主們當然也知道住在爛尾樓并非長久之計。停工年久,樓盤澆筑多年的水泥已經開始脫落、風化,曾有人冒著危險爬了整整十多層樓到達頂樓,發現用手輕輕一捏就會散。如果再拖延下去,“恐怕要成為危房,再也不能住人了。”

4號地塊,連同它所牽涉的一千多戶業主們的命運,也在多方無數次的拉扯與推諉中,愈發地風雨飄搖起來。

誰的城市,沒有一座爛尾樓

偏居一隅的昆明,房地產市場也顯得獨具一格。一邊房價上漲銷售火熱,一邊爛尾樓扎堆,回遷戶難以及時回遷。

昆明市住建局曾對全市范圍內的18個爛尾樓項目分析停工原因,無非是四類:融資難;銷售慢;支付成本高;項目違法違規。

而類似的爛尾建筑案例并不鮮見,如果你足夠熟悉所在的城市,那么總能找出幾棟當地盡人皆知的爛尾樓。

從“天涯、海角、爛尾樓”的海南,到有“爛尾樓之都”稱號的南陽,再到“燒光400億”的貴州獨山縣,這些突兀的存在,除了滋生不少茶余飯后的談資,還埋葬著許多家庭的安居夢想。

普通人買房,只是為了辛苦半生能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,但對于不幸買到爛尾房的人來說,風和雨都是它帶來的。

當然了,在這部由時代書寫的爛尾樓故事里,既不缺不知何以為家的悲慘世界,也不乏躺贏的都市傳說。

2013年,曾在距天津市區30多公里開外郊區買下一棟爛尾別墅的馮女士,絕對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的電話會被中介打爆,“買來才100多萬的小別墅,幾天之內,市場價忽然漲到了七八百萬”。

馮女士的這座房產位于“星耀五洲”,一度是“天津最著名爛尾樓”。在樓盤尚未動工的區域,由于基本無人打理,野草長得比人還高,甚至有附近農戶將牛群趕至此處放養。在樓盤爛尾的十年間,這樣的情景是常態。

2017年5月,來自另一家地產商融創的一紙收購書,將這座沉寂十年的爛尾樓徹底盤活了。

知乎用戶@不早不晚 也曾分享過發生在自己身邊的案例——

“我一個大學同學也是買到爛尾樓,他就幸運了。他那個房子買的時候很便宜,爛尾之后政府出面每月發放補助,爛了十幾年房錢都快補助回來了。前年遇上政策,他那里成了學區。去年一入住,房價翻了快十倍,把他樂壞了。”

聽起來頗有些“塞翁失馬焉知非福”的意味,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有這么好的福氣。一般來說,大城市的爛尾樓會比小城市的幸運許多。較高的地價和投資回報,通常能讓開放商緩過一口氣,至少也能吸引來其他開發商接盤。

樓盤爛尾太多,已經不算是新聞。而每當曝出爛尾樓的消息,你總能看到有網友仿佛被《三體》外星人附身一樣反復勸誡著:“別買期房!別買期房!別買期房!”

人們是真的想不通,“普通人輸不起,那為什么還要冒著巨大風險買期房?”

的確,為了避免買到爛尾樓,最簡單粗暴的方法就是干脆不買期房。但問題是,你知道期房跟現房的比例是多少嗎就喊“別買期房”?

2018年,這一對比還是5:1,2017年則還不到4:1。期房與現房的比例,是在逐年拉大的。

這還是全國平均水平,在部分城市,期房比例超過八成甚至九成都是常事。

也就是說,每賣出十套房子,有八九套都是期房。在這種情況下,業主遭遇爛尾的風險絕不是一句“不買期房”就能夠徹底解決的。

事實上,真正該被問罪的,不是期房本身,而是國內現行的這種權責明顯不對等商品房預售制度。

期房的罪與罰

說起“期房預售制度”,一般認為源自香港地區的“賣樓花”,霍英東是首創。

很多人會習慣性地以為這兩種售樓制度是一回事。但事實上,兩者從目標定位到監管手段,再到風險的承擔來看,都有巨大的差異。

“賣樓花”像一種分期付款的促銷手段,而“期房預售”則更接近“眾籌建房”。“樓花”在物業落成,業主收樓后才開始供款,在此之前只交至多15%的定金,而且可以毀約退房。

至于內地的期房預售制度,房地產研究者都認為它“具有獨有性,是以籌集開發資金而非以保護購房者權益為首要目標”。也正因如此,內地的商品房預售原則上都需消費者全款支付商品房的所有款項(包括通過按揭貸款由銀行代付)。

也就是說,理想狀態下,房地產開發企業只需通過預售即可回收全部的資金和利潤。這也是中國的期房消費者的風險之源。

現行的商品房預售制度,實際上是以期房銷售的名義,實現了現房銷售的實質,并將經營風險轉嫁給了社會。

有學者分析,這種風險轉移,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——

一、購房者支付了全部的房價款,承擔了全部的開發風險;

二、開發商提前使用了購房者的資金,來實現資金的快速回籠,而承擔了資金利息的卻是購房者;

三、購房者又通過住房按揭,把一部分風險轉嫁到了銀行。

2005年8月,央行金融小組撰寫的《2004中國房地產金融報告》中短短八十幾個字,在中華大地上掀起了軒然大波。

“考慮取消房屋預售制度。很多市場風險和交易問題都源于商品房新房的預售制度,目前經營良好的房地產商已經積累了一定的實力,可以考慮取消現行的房屋預售制度,改期房銷售為現房銷售。”

當時,國內最激烈的反對聲來自國內有名的兩位地產大鱷,任某和潘某。

前者批駁央行報告“邏輯混亂”,并自立機構出報告稱“央行不懂行”“期房銷售是必然”;后者看起來則很有大局觀,“一段時期內市場上出現沒有房子供應的情況,會對穩定房價不利”。

沒過多久,國家建設部與北京市建委紛紛表示,暫時不會取消商品房預售制度。

從央行起草的那份報告算起,“取消預售制度”的口號喊了十五年,卻仍然遙遙無期。

今年3月,海南省發布了新的房地產市場規定,要求在所有區域試行現房銷售制度。這讓很多人歡呼雀躍,甚至一度有《“賣樓花”終結了!現房銷售新規出臺》《全國人民期盼多時的現房銷售,真的來了!》等夸張解讀。

在疫情影響下的整體寬松的政策大背景下,海南還能取消商品房預售,這份勇氣值得肯定。但別忘了,其他城市如南京、蘇州、合肥等地,也都進行過相關的政策嘗試,最后都是草草收場。

開年至今,又有71582.86萬平米新開工的商品住宅投入生產,我們無法預料其中會有多少樓盤成為爛尾樓預備役。

但可以確定的是,在這一頑疾被徹底解決之前,千千萬萬個被拖進爛尾泥淖的家庭,仍舊只能在絕望中等待,在等待中絕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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